墨脱的等待 “无路之城”将成历史(组图)武汉,中交第二公路勘察设计研究院。何天牛在电话里说,“关于墨脱公路,有个概念上的混淆,外界以为,墨脱是没有公路的,这也增加了其神秘性。实际上,这条公路一直存在,只不过受气候和地质灾害影响通车时间断断续续。”
这名52岁的副总工程师用了八年时间,拨动了刺痛次仁心弦的棉线。他认为是时候澄清一些事实了,作为墨脱公路专家组组长,他对这条公路的历史了如指掌,“这条公路的全称是扎墨公路,从波密扎木镇到墨脱县城。”
自上世纪70年代起,政府开始投资修建扎墨公路,但受地形、地质、气象等自然因素的制约,加上资金投入不足、技术手段落后,工程实施极其困难,扎墨公路建设始终没有质的突破。大规模的建设有以下两次:
第一次是在1975年,建设方案以扎木为起点,翻越嘎隆拉垭口,经冈戎勒、打尔曲、达国桥至墨脱,全长141.2km,概算总投资3296万元。从1975年动工至1981年停工,整个过程历时6年,历经数次灾难,耗资2538万元,粗通约100km,施工中牺牲34人,重伤近百人。所做工程除扎木大桥及扎木~24K段能使用外,其余路段损毁严重,无法通行。
1989年,自治区人民政府拨款413万元从80K处续建墨脱公路,这是墨脱公路第二次大规模建设的开始。1990年交通部批准续建墨脱公路工程并补助900万元。1990年6月9日,续建工程拉开帷幕,其重点是打通80K至墨脱县城段“毛路”。1993年10月,已具公路雏形的“毛路”打通至墨脱县城,整个续建过程历时5年,总共牺牲11人,5年内共转运物资近2000吨。
1994年2月1日,在扎木镇举行了墨脱公路“初通”庆祝大会,一辆解放牌汽车从当地开进墨脱县城,全城轰动。但不久,由于地质灾害频发,部分路段损毁严重,全线又处于瘫痪状态。
目前,进出墨脱“主干道”有两条:一条从米林县派镇的松林口进入,翻越海拔4221米喜马拉雅山脉的多雄拉山口,沿多雄拉到墨脱的背崩乡后,穿越原始森林的蚂蟥区蛇虫区,经雅鲁藏布江畔塌方区,逆江北上,到达墨脱县城。全程约115公里,步行约需4天。这条路在每年的6至10月份可通行。
另一条即1994年修建的旧扎墨公路,从邻县波密扎木镇进入,翻越海拔4640米的嘎隆拉山口,经多处严重塌方区到达墨脱,全程141公里,步行同样也需要4天。
何天牛接受任务是在2001年,从那时起,他每年至少要去一次墨脱,至今共去过12次。8年来,他和同事们把能够进入墨脱的线条线路都进行了徒步实地考察。他试图为墨脱勘探出一条新的、一劳永逸的公路江南·体育,事实证明,后者只是个美好的愿景。
“墨脱处于喜马拉雅断裂带和墨脱断裂带上,墨脱公路位于欧亚板块与印度板块的缝合线附近,印度洋暖湿气流与青藏高原寒冷气流交汇处,新构造运动活跃,雨水充沛,地势高差大,是世界上最不稳定的地区之一,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是危害公路建设的地质灾害和自然灾害,比如地震、泥石流、滑坡、塌方、水毁、雪害等,公路建设中常见的特殊的灾害均集中在这一地区,而且种类齐全,规模庞大。”采访中,何天牛再次表述了此前他对媒体论述的观点,“可以说在墨脱建公路的难度丝毫不亚于青藏铁路。”
与“一劳永逸”接近的路线是从派镇穿喜马拉雅山进入墨脱,但成本核算需要30多亿元。最后被选择的路线日动工的扎墨公路。
“严格来说,这算不上是一条新修的公路,它是在老的扎墨公路上进行整修,成本只有9.5亿元,”何天牛说。
自治区交通厅文件显示,这次修建的原则是“先通后畅”,大致情况为:从波密扎木镇到24K为柏油路面;打通嘎隆拉山隧道,确保其延伸至80K路段畅通;其余路段尽量在利用原扎墨简易公路的基础上整治、拓宽改建而成。
尽管何天牛对他理想中的墨脱公路还在念念不忘,但对于司机次仁们而言,可以确定的是,到2012年建成通车,一年中至少有9个月可以上路。
嘎隆拉山,24K到此打住。这段路相当于内地的公路。如果能一直延伸下去,墨脱也不至于陷入苦境。这是墨脱的一道阀门,10月底便关上了,等它再次打开时,夏天轰然来临。
在何天牛的设计中,嘎隆拉山隧道是扎墨公路通车的关键,这条长3315米的隧道,可以将墨脱公路的里程缩短约24公里,更重要的是,它不受气候变迁的影响。规划书上这样写到:嘎隆拉隧道在完成后还将力争抗御6.5级以下地震,隧道错位26厘米之内不影响通行;极寒天气下隧道内径一米内不发生冻结。
但是,如果眼前有一幅嘎隆拉山体剖面图,你可能不会这么乐观。否则何天牛和他的同事们也不用花6年多时间,反复研究论证这座山的地质特征。有关资料记载:嘎隆拉隧道地处喜马拉雅断裂带,是迄今为止国内穿越断层最多、地应力最强、逆坡度最大的高原隧道,被称为“隧道地质病害百科全书”。
纵使拥有最先进的卫星定位勘测仪,研究人员得出的数据与现实情况仍有差距,这给施工方———交通部队一总队二支队和三支队留下了巨大悬念。
刘伟是交通部队一总队二支队嘎隆拉隧道项目经理,他站在山脚的营地说,“很多情况是挖开山体后才知道的,这里地质复杂得让你难以想象。”
而另一位曾参与过青藏铁路烽火山隧道修建的工程师———交通厅扎墨公路总工程师刘锟说,“比起高原冻土的地质结构,这里尤为复杂,开了两次专家会,都没有结论,最后商定‘动态设计,动态施工’。”
按照分工,二支队从24K山脚开始钻洞,三支队在山的另一边对应作业。在嘎隆拉山挖隧道,施工者们主要面对两个敌人:一是断层;二是围岩。
“这是一座非常特殊的雪山,正好阻断了印度洋暖流通往内地的进程,因而,山的南麓属于带湿润气候,北面属于温带内陆气候;越往墨脱走,山林越多芭蕉树、橘子树,跟广州气候差不多,”刘琨说。
对于隧道而言,最大的难处在于:雪山上有两条呈十字形的大断裂带,一条是玛尼翁断裂带,一条是噶隆拉断裂带,而隧道正在中间。“我们尽量避开,但还是受其影响,从施工图上看,地质情况还可以,挖开后,情况大不一样。围岩相比设计图差了很多,表面裂隙多,破碎程度大,含水量高。开挖揭露的情况比设计情况要严重复杂得多。”
越往深处挖掘,两条断裂带带来的危险性越发明显,离隧道最近的嘎隆拉断裂带长达几十公里。在其周围,还遍布了7条次生断裂带,其中5条正好穿过隧道。
断裂带带来的麻烦是围岩质量差,土壤松动,施工者们采用了奥地利工程师创造的“新奥法”。其原理跟赵州桥的造桥方法有点相似,利用围岩本身所具有的承载效能,采用毫秒爆破和光面爆破技术,进行全断面开挖施工,并以形成复合式内外两层衬砌来修建隧道的洞身。
伴随着新奥法的实施,第二个麻烦接踵而至,他们遇到了大水。北京奥运会游泳场馆———水立方的游泳池蓄水量为3750立方米,跳水池的蓄水量为3660立方米,加上热身池的2500立方米蓄水,共约有9910立方米蓄水量。然而,嘎隆拉隧道一天的出水量则达到了13000立方米。可以想象,一个长、宽为100米,高1.3米的游泳池,在一天内会被注满。比起水立方的蓄水量,嘎隆拉隧道的水量大得惊人。以致于抽水机由之前的4台增加到6台,之后又从8台增加到了12台。
施工到第三个月,当施工者们发现泥土越来越紧致,围岩质量越来越好,水量也减少时,他们意识到,已经远离了断裂带。
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松一口气,甚至神经要绷得更紧些了。“后期如果没水,还会遇到大问题,现在水越来越少,一旦没水了,危险系数剧增,”刘琨说,“嘎隆拉山最大达800多米的埋深,加剧了地应力。越干燥,越完整,围岩越好,但挖开后,地应力突然释放,很有可能导致岩石爆裂,”
起初,施工者们需要对付围岩差造成的大涌水,到后来,他们又要应付围岩完整带来的岩爆以及更大灾难。这是嘎隆拉隧道的全部历险故事,刘琨说。
这可能要归结于军人的纪律和素质,在嘎隆拉山脚下的兵营,带给我们的一个好消息是,隧道已经修了1400多米,预计明年六七月份能够挖通。
80K。清晨,一面红旗在屋顶猎猎生风,顺着风向,由木屋、仓库、杂货店、旅馆组成的80K呈露出来。
如果上午从波密县城出发,翻过难缠的嘎隆拉雪山,到80K正好是晚上21点左右,赶夜路的人到这里会停留一晚。进来时恰逢旅途困顿,天色已黑,对这个难得开阔之地尚无整体印象。清晨起来,便会发现置身于鳞次栉比的木屋群落,这些连体的一栋紧挨着一栋的房子多是由杂货店、旅馆组成,往山脚和河岸延伸的,则是五花八门的物资仓库。
志达似乎已经习惯了路人的惊诧,他花了一年时间来修建路边的木屋,那是在2001年,“这里每天都发生变化,”他说。
志达的老家在位于108K山腰上的加拉萨乡,那是门巴人的聚居地。一个贫困得用语言难以形容的地方,以致于当年28岁的志达只有用出走来逃离家乡。“实在是没法活下去了,”他坐在宽敞的木屋里回忆:1998年7月1日,一个愁容满面的壮年男子,拖着妻儿,背了一袋口粮,在荒原丛林中找一个栖身之地。
傍晚时分,他们来到了80K,当时这里还只有墨脱县政府的两个仓库,以及一户人家。值得喜庆的是,这里地势平坦,又靠近路边。即便当时还满地荒芜,比起加拉萨乡困扰世世代代门巴人的交通问题,总算看到了希望。
在1994年修通墨脱公路后,墨脱县在80K修建了两座仓库。每年7月,雪山融化后,物资源源不断运往这里,堆放在仓库中;11月大雪封山之后,又从这里运进墨脱县城,直到堆满物资的仓库全部搬空。
随着经济的发展,墨脱公路沿线的商业形态也活跃起来,县城内许多商人也在80K修建了仓库。藏东南周边地区嗅觉敏锐的四川商人们闻讯赶来,在这个中转站开起了一家家的商铺和旅店,一些从山里逃难出来的门巴人和洛巴人也陆续到来。沿着这条泥泞的道路两边,密密匝匝修建起了房子。
30岁的拉旺次仁自1998年退伍后来到80K,一直担任墨脱县仓库的守卫。司机们带来嘎隆拉山下雪的消息,现在,正是开始往墨脱县城运输物资的时候了。“这些物资足够使墨脱县的人们撑到明年冰雪消融,”拉旺次仁指着身后两个大型仓库说。
另一个消息是拉旺次仁亲眼所见的,自从去年年中起,大量外地民工拥到80K来;一间间仓库开始建立;在路口,河南人运来了六个大油罐,为过往抛锚的汽车提供加油服务。一切都在为墨脱公路的修建做准备。
这一切自然逃不过“黑猫警长”的眼睛,他是80K唯一的。去年12月底,这里成立了警务室,30岁的尼玛平措只身赴任,身材魁梧,皮肤黝黑,因而被当地人称为“黑猫警长”。
“80K的当地人有23户,外来人19户,常住人口总共有130多人,”他说,去年年底,三支修路的队伍陆续进来后,这里每天往来有3000多人。但这里的治安几乎创造了一项奇迹,至今还没有发生一起刑事案件。整个墨脱县也是如此,尽管全县的,包括局长在内只有20多人。“黑猫警长”每天的工作更多是“拧阀门”——— 施工队伍进入后,在墨脱公路上跑的卡车猛然剧增,很多地方只有单车道的山间路,像盲肠一样堵住了。在80K的尽头,设立了关卡,每三天放行一次大卡车,以错开进出墨脱的车辆。
“像是吧?”尼玛平措憨憨地笑着。事实上,在墨脱县行政区域图上,80K是没有显示的,这个在灰暗的墨脱公路上的一抹亮色,“直到现在,既不是村子,也不是乡镇,它仅仅是中转站而已,就像它出现的使命,到现在还是如此。”
“黑猫警长”是这里唯一的官员了,肩负、村长、消防员、协调员之职。“处理最多的是家庭、邻里纠纷,以及酒鬼,”尼玛平措说。
跟司机次仁一样,“黑猫警长”对墨脱公路也有想法,说起来不算悲观,因为他知道这是大势所趋,再者,“既然可以一站通往墨脱县城,何必要浪费时间在这路上呢?”
80K很多居民都担心,到时候这里会消亡,“这是一块好地方,”从四川赶来开商店的赵老头说,“也许再过两年,路修通后,是我关门回家的时候了。”
就这点而言,墨脱县人民医院80K门诊部已经先行一步。今年6月,两个被派遣下来的医生租了志达家的一间房,门诊部开张了,仅仅维持了两星期,大门便被铁锁把守着,再也没有敞开过。
但谁又知道呢?墨脱公路的设计者、管理者以及施工者都告诉我们,即便嘎隆拉山隧道打通后,墨脱公路可以交付使用,也无法保证全年畅通,一年最多也只能畅通9个月。“从这点上来说,80K中转站的地位还是存在的,只不过人数会萎缩,旅店数量会减少,”刘琨说。
就像心碎于古丝绸之路凋敝的人,随着更便捷的交通的来临,80K的衰落是种必然,繁华只在记忆中。